《日记》

hctib 故事 2023-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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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舍友D在写日记,我从未想过写日记。我对我的想法感到不堪,它们像我雌化的乳头,久坐出一道道痕的肚腩,浮在骨架上的脂肪。我就像不敢经过镜子那样为我的内心发耻。D打着赤膊,左肘撑着桌面和自己的头颅,肌肤牵扯,润泽的光顺着肩胛骨流到肘上。腋毛细而卷,笔法概括,让腋窝变得朦胧。他的高光在粉色的乳上,柔光圈在青白的胸上,乳浊的影在隐秘的腹上,我渴望这幅身体,渴望他剔除灵魂的部分!同性之癖让我有了更客观的审美,无情的恋让我不被虚幻的人格左右性欲。肉欲的审美不需要掺杂繁殖的意义,这是上天送给热爱美的我的礼物!我不敢相信我在精神世界玷污我的同学,我不敢意识到这些,我不敢记下来。他敢吗?他在吗?他鲶鱼胚的头颅,长着两撇赭石色嘴角,里面究竟有什么?不知道又怎么样?知道了他的美还在吗?他的血肉已经自洽地美着,居然还是灵魂的容器,灵魂美在理性、不屈、同情、独立、高贵、永恒,但这一切都无法点燃我的血液,驱动我的阳具。那个下午,如梦初醒,我知道人无法创造出比自己更美的物体。创作的意义消散了,我开始不愿意承认,立刻翻出后面的新纸,又是一副,当我画满一个本子,疲劳而不得不开始翻看。我像一个第一次的读者,对刚画下的东西毫无印象,我自己画出了一条地狱的末路,无叶的枝丫拢成空无一人的舞台,还有不成器的陶瓷品,地狱路上的手扶着歪扭的它们。我看到红藤、绿锈、云纹难解难分的熔融青铜器。最后是跪下的哭嚎的人脸和眼角八字下垂的薄命相女孩。我崇拜视艺术为生命的舞者,她的孔雀舞不需要理解,只需感受,鸟兽态使我右半身发麻,双雀螺旋交媾使我左手臂痉挛。没有什么比调动生理反应的艺术更有价值,男孩、男性、少男、男人便是艺术品本身,相比之下,我的作品只不过是一阵腐烂的阴风。D合上了他的本子,扭动丝滑的肉体滋生万象,我重重合上了眼。

我不写自己却写自己的幻想。名字是人的表征,抓住了名字便抓住了幻想与现实的关联,我的幻想只能剥下真实存在的外衣。我从小就提取着可以用于幻想的人名。人名容易泄露,在教室门口的名单上,在刷卡后的电子信息上,在别人的声音里……只要细听细看,一个人的一角就被我挖去,在大脑中培育畸变成另一个他,与现实中的他分道而驰。

一个乐队学弟,壶般的头,细腻的泥塑成眼下卧蚕,看不出指痕,浮世绘的眼神,出水如油,雄厚的胸脯。我轻松从乐队朋友口中套出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却在杂事中相互离散,我只朦胧地记住了一个“Q”字,甚至忘记问过他的名字。我和那个朋友吃饭的时候提起他,我说:“我感觉他姓Q,他那种长相就适合姓Q,可能是地理人种因素造成的,毕竟我对人脸很敏感。”

我之后“无意间”抓住了Q的表征。他成为了我性幻想的上宾,我对他狂热到敲骨吸髓,之后又被Z给吸引。春梦是投怀送抱,是馈赠,朋友的朋友为了春梦而禁欲,一个月后,梦里春光乍泄,只不过某一笔交代不清楚,阴阳怪气,居然是一个双性人,他于是经历了一场畸爱。他开始预备第二场梦,继续锁着自己的欲望,性取向女的他在第二场梦里如愿以偿。他在日式空间里四周都是竹制品,身穿易剥的和服,洗浴留下的热气把织物烘托起来,身体很轻。一会儿一个闪着霓虹光的女性进来了,她肤白发粉,衣服随着她的抖肩而落地。二话不说两人开始做爱,梦中清晰度极高,奶子是奶子,屄是屄,细笔把短毛一根根勾出,嫩得能出水。粉发女孩小嘴暧昧地张开,吐出一股打旋的水蒸气,正要蓄力坐下,他却问了一句:“您好,一晚上多少钱?”
她说六千,“啊——还是算了吧。”
他在梦中展现出极高的道德水准,在知道价钱之前甚至没勃起,也就意味着他从头到尾都没勃起。也许是因为小提琴拉太多,习惯了紧皱眉头,穿高领衬衫和贞操西裤。

我有过两段关于Q的春梦。一段在我买了新表那天,我带着我的新表站在学校田径场北侧,我有感到他在南侧,不过不是现在。我拨动指针,梦中时间流动,我记得那是一个下雨的四点钟,我稍微碰一下指针,时间就敏感地跳跃无数个昼夜,我感觉梦的时间不多了,于是产生一种焦急感。尽管是焦急的,却还是春梦,因为我在梦里焦急地想要见到Q,在梦里可以做任何事。终于,梦里天阴了,雨落下来,尽管那可能是任何一个雨天,我却能够确信那就是我要找的那天,Q就在我正对面主席台里避雨,这种确信感也让我将这场梦定义为春梦。我摸了摸手表,迅速移动到主席台上,我打开侧门,Q果然在里面,他那时在跟人嘻闹,穿自己的T恤而非校服,湿透了上半身。时间暂停了,Q也暂停了,正要按着肚子发笑。在梦里可以做任何事,然而梦醒了,不过我并不遗憾。另一段,我后来画成了画,取名“鱼水之欢”,我时不时拿出这幅画来,上面有Q的余温。我穿着衣服,而他什么都没穿,我们站在镜前,我从后面搂他,钻入他的脖颈下吸入他的气息,像交尾的孔雀那样,在梦中自动补足我从未见过和摸过的酮体。他一动不动,像一片海,我想沉入他。

地上并排摆着九个鼎,刚铸好的青铜器还是金灿灿的,滋滋煮着劈成大块的牺牲品,饕餮纹、鸟兽纹熔融流动。色纯为牺,体全为牲,人又是哪一种?祭祀坑里哀嚎连连,男人、女人心脏停止跳动,卯是劈开,伐是砍头。梦里日食,坑里阴凉解暑,陪葬玉石如阴天的泪洒落在牺牲身上。无孔曰玉圆,小孔曰玉壁,大孔曰玉环。D的两片胸脯像哪一种?天旋地转,太阳的光环在眼前不断轮回,最后停在视野以内。我的身体俯在一口鼎上,双臂环绕在它的口沿,它接着我的血。指尖顺着流动的云纹在鼎身游走,抚摸着染血的铭文,铭文是古人的日记。我的头足够远,在我的身体欣赏它的纹饰时,我的眼刚好可以欣赏它的造型。青铜之灵源于实用,而非臆造。鼎的三足使其适于高低起伏的地面,浮雕纹饰有遮蔽范痕的作用。内模外范,铜器破泥而出,既满足烹饪需求,又兼顾神性,最后成为了似雕塑非雕塑,似器皿非器皿的事物,希腊人说雕塑不是敲除和打磨,而是挖掘,一块大理石本就内蕴了它最适合的造型,艺术家要从中挖出最美的存在,破泥而出的青铜器亦是如此,少男的躯体亦然。自然的走势犹如古刀工刻痕,顺材质硬度机理而为。生物经过的进化,远比青铜器和雕塑要久远,同样成为了美的不可分单元,除了他本身,没有形容词可用。尽管已经身首分离,身体仍像陷入那片海一样抚着青铜器,贪恋这以最巧妙形式占据空间的物体。鼓声、木头燃烧声传来,蝉咆哮着周围亮了起来,日环变成了日壁,我知道我将直视骄阳,但一颗头颅躲无可躲,坑口人影绰绰,铜器被日光印象化,抹去了细节,只剩下造型也这样美丽正如D的连绵的背影,而抖动的是他疾书的笔影,他究竟在想什么呢?我不仅贪恋这造型,还渴望解读他脑中的铭文,却害怕那会过于深邃而遥不可及,或是过于肤浅而使这幅肉体蒙羞。日壁变成了日圆,白茫茫一片我只看得到围在坑口的人影。血迹似乎焦干了,眼睛逐渐无法承受日头的重压,眼睑无法闭合,同样焦干的蝉鸣贯穿我的双耳,我想要躲开,却无处可躲,一阵酸苦的眼痛让眼前一切被洗白了,我失明了,伴随着一串串弹簧似的蝉鸣。眼前突然变成了漆黑一片,并泛着无意义的斑斓,沙土不断压在脸上,耳边只有不断加速的鼓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跳。我听到自己复活的肺里空气冲撞声,心跳压得我起不了身,我重新感受到清晨充血的下体,瞥到D,他仍沉睡着,一只脚搁在床栏上,颇有产妇临盆的意境,他的肉体由一层薄薄的被单裹着,衣褶温柔,层层渲染如一层薄烟。他的眉眼鼻唇由透视关系压缩在一起,藕断丝连的两瓣唇,含蓄地露出两颗门齿。我的思绪还只是零散的词语:他的名字、日记本、青白的胸膛、“是的,我哭了/今夜是如此美丽”……

我挺起身登登登冲下床,肆意的脚法让我直接撞上对面的墙,我抓住他的床棱,荡到他的桌边,日记本就在一堆纸下,我记住它们的位置,釜底抽薪地抓住了它。我把本子掰开,一手一块,他的字就在眼前,那些不太好看,但风格统一的字。就像那场梦一样,焦急感莫名产生,催促我快点读完,那一页很快就读完了,但经历了千百次反刍,我砰地合上日记本,已经全身湿透,心跳如青铜人面鼓。当晚,我第一次写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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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笔下的被征服者——以小说《四世同堂》为中心

评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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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不愧是你。

  2. [...]文前小侃今年七月五日我开始写日记,并写了一篇叫作《日记》的短篇小说。一开始想把小说放到David的博客上,纯粹出于一种表达欲,但涉因特网未深的我显然犯下了恬不知耻地占用他人平台的不可救药的错误,尽管David在刊登这篇小说后以我正在做的建议我自建博客的方式指出后路实际上起到拒绝作用的方式拒绝了我。这个博客是在David的建议下启动的,30的服务器月费足以将更新频率控制在1以上,也算是变向创作激励吧[...]

  3. Dogxxx Dogxxx

    好紧张 好像窥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