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中光影流动,她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个缝隙,钻入时还是被夹住了衣角。面前看不到一个空位,最后她发现自己膝盖边就有一个,对面正是一个男人,仿佛她将填补最后的空缺。
毛玻璃后的红影变得像手掌一样大时,我注意到了它,它像一簇火苗一样抖动,被门缝压缩成一团五官清晰的实体,变成了她。我内心排演着各种招呼她的方式,直到她直接抽开椅子弄出很大响声,我感到嘴角升起一丝笑意,可她好像没看见我似的。她甚至带着红色编织帽,和大衣是一套,像电影角色一样。
男人没有任何动作,就连头的朝向都不曾有细微变化。他那样好像在想事,眉头工整地皱着,眼睛藏在眼眶两条狭长的阴翳下。她嘬食了一口眼下最为流行的一种黑色饮料。这种饮料黑得像油一样,滚烫无比,像一簇嘴中火苗,她伸了伸她泛着一层鲜血的舌头,黑茶洗过的红舌上没有一丝灰白色杂质。她又猛吸了一口,热浪涌上鼻腔,眼眶,头颅。眼睛里满是泪水,因此显得更亮更白甚至更大了。鼻翼翕动着,仿佛酝酿着什么,突然发出一连串抽咽声,接着一阵咳嗽,她抬起充血泛红的眼睛,以及青白的颈。她赶忙掏出小镜子左右打量红晕的脸,抿了抿黑茶洗过的鲜红的嘴,吞咽时刺痛不断牵扯双耳。男人稍微调整坐姿,余光里他的眼睛像豆子一样小得难以置信,不过很快又藏回阴影里去了。他又恢复原先的姿势,以一种永远不再动一下的笃定。可她已经好奇男人的外表起来。他的脸可见的部分都很干净,在太阳下呈明黄色,可以看见细小血管。他的平嘴一字形闭合着,唇色青粉,周围散着胡青,蔓延到干扁的耳垂下。她又托头细细从上到下端详他的鹰钩鼻,那脸始终静止,她甚至可以数出鼻头上毛孔的总数,数了两遍都一样。
我最讨厌这种没有节制的可恶的人。你是个可恶的人,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讨厌你的打扮,你看我的眼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讨厌你喉咙里的唧唧歪歪。我讨厌你的无辜,看我好像我是你的依靠,好像我瘦弱的肩膀可以让你靠稳,好像我愿意出生!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自由!我的自由也不要你给我!如果你不给我自由,我就要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你面前,这是我的自由。我要撕碎我自己,我要挠烂我自己,我要把我扯成两半!这样我才能不再活着,我要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我要永远消失在你面前,我要大吼直到眼睛瞎掉,我要大吼直到喉咙裂开,直到我的牙齿从牙床喷出来直到下巴断掉永远闭不回。不要吃了!不要叫!不要哭!不要碰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碰我!我看见你母亲焚成灰的尸体,还保留着人的轮廓,我看见你看见她撕心裂肺,我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因为你的嘴巴哭成了一个洞!世界上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关心你,没有人想理臭婊子要说什么,我梦想你被点燃,关节被折断,把你的血肉剁成碎屑。
日光不经意地起了变化,男人的上半张脸显露出来,果真他有两粒小拇指抠出的眼睛,长在平坦的眼窝上,像狒狒的双眼。狒狒的双眼旁有像是刀割出的那样深的纹路,眼珠从深处闪着油光。那张脸忽然散发出一种她可感的气息——她才察觉出之前他一直维持脸的紧绷,松弛下的脸反而显露一股忧伤的本色,那小而深的两个眼眶里幽暗潮湿,自顾像水面一样晃动。忽然,男人的头左歪了一点,像机械一样发出“咔哒“固定声。她开始耳鸣,像是回响在耳道里的惨叫,他眼里的白色块状光震成几块,一剁皮鞋窜起身离开。
留下痕迹|ू・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