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集

我们第一次走金海路，遍地红屑让我觉得踩的不是路而是这个完美新年蒸腾的喜气，脚底板轻飘飘的。我们沿路观赏夜里波锋如刀刃凝结的海，黑得与无星的天连成一片。对岸烟花炸响，每一粒火星如同一根弦，火星冷却就像海上弦断。红屑在充足的路灯下闪闪发亮，发出特有的余烬香味，每一脚都被红屑托起，好像越升越高，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也许在回顾这几天的欢快。不知不觉看到了“金色都会”围着光球的大匾，两个高大的门卫一左一右正在推开大门，那大门高达三米，由两块厚重的水晶打造，挪动时不发出一点声音，臻选两米大门卫推得面色潮红，嘴唇打抖，甚至无暇擦去奔入眼框的汗水，金色都会的影像被水晶切得犹如万花筒图像，缓缓展露稳定状态。两个大门卫推了整整两分钟，终于打开一个可以让我们三个人并排走入的缝隙。一人推门时裤子绷开了，另一个额角青筋隆起，连成一片，爆发剧烈哽咽，两人仓皇站定后，汗也不顾地抬手作请，说“回来了？”。他主动握手，给予他们红包各一个。

金色都会的底层是大超市，一进入就看得见一个大花篮，上面装满了金蛋，上有标语：“新年礼物，拿一个吧！”我拨开金壳，一个光斑落到地上，我捻起一看，是一只金蚊，细细的六只金足，复眼由细钻拼成，腹部鼓起，符合金子的重量，那蚊翅由烟一样细的金丝织成，针口是扭在一起的金和铂金，刚才砸折了。我捏紧手心，金质软，金蚊变成一块金片，手心被划伤了几处。她磕碎金蛋，是一条项链，金丝串鹅蛋大小的钻石，她在镜子前左右转动躯体。而他，懒得玩这种游戏。

我们在食品区闲逛，墙上连绵的巨幕里播放一条浑身金麟的金须大鱼，它傲游时像一道射入海底的金光，鳞缝里透着鱼肉的粉红色。大鱼猝地向外游来，我们集体往后一闪，它看着我们，做出连绵整个走廊的翻身。我们周围果香、菜香浓郁无比，橙子贴着脸挤在一起，小气孔溢出晶莹的糖汁，玉米黄粒如长须，像一座立着的小塔，顶尖流出玉米油来，苹果猩红的表皮浮着金属光泽，蒂还是春绿色。冷冻柜顶上播放小声的交响乐，鸡肉如田黄石，牛肉如血，筋络枝桠四散，堆满冷柜，我闻到冰冷的肉腥，仿佛血管还在跳动。豌豆、黄豆、米粒在三色喷泉里流动，铲出一铲，空位立刻填满甚至溢出更多。包装纸上全是笑脸和毛笔写的金字，几乎都是红色，商品堆积，只留出人可以走的空隙，没有什么是缺少的，没有什么是只有一样的，我随手敲了敲路过柜台上的“水晶西瓜”，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爆开了，瓜香浓得我发困。

我们什么也没买，大约一小时后，从金色都会的后门再次进入金海路。夹道商铺已经熄灯，玻璃窗后挂着的烧鸡烧鸭在夜里偷偷滴油。下起了雨，红屑逐渐融化在雨水中，脚踩在微红的沼泽上吱呀作响，步步下陷。